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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读过世界地理同历史的,都晓得有个亚美利加的地方。至于亚美利加独立战争一事,连孩子也晓得是惊天动地;应该时时记得,永远不忘的。今且不说,单说那独立战争时,合众国中,有一个麦烈兰国,其首府名曰拔尔祛摩,是个有名街市。真是行人接踵,车马如云。这府中有一所会社,壮大是不消说,一见他国旗高挑,随风飞舞,就令人起一种肃然致敬的光景。原来是时濒年战斗,人心恟恟,经商者捐资财,操舟者弃舟楫,无不竭力尽心考究兵事。那在坡茵兵学校的,更觉热心如炽。这个说我为大将,那个说我做少将。此外一切,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的了。尔后,费却许多兵器弹药,金资人命,遂占全胜,脱了奴隶的羁轭,造成一个烈烈轰轰的合众国。诸君若问他得胜原因,却并无他故:古人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美国也不外自造兵器,十分精工,不比不惜重资,却去买外国废铁,当作枪炮的;所以愈造愈精,一日千里,连英、法诸强国极大钢炮,与他相比,也同僬侥国人遇着龙伯一般,免不得相形见绌了。此时说来,似乎过于夸大。其实美国人炮术,天下闻名。犹如伊大利人之于音乐,德国人之于心理学一般。既已在世界上独一无二,他偏又聚精会神,日求进步。所以连欧洲新发明的“安脱仑格”“排利造”“波留”等有名大炮,也不免要退避三舍了。……诸君,你想!偌大一个地球,为什么独有美国炮术,精妙一至于此呢?前文说那拔尔祛摩府中,不是有一座壮大无匹,花旗招飐的会社吗?这便是制造枪炮的所在。当初设立时,并不托官绅势力,也不借富商巨资;单是一个大炮发明家,同一个铸铁师,商量既定,又招一个钻手,立下这枪炮会社的基础,行过开社的仪式。不料未及一月,就有尽力社员一千八百三十三人,同志社员三万五千六十五人。当下立定条约,说是万一新发明大炮难以成功,则须别出心裁,制造别种崭新利器。至于手枪短铳等细小物件,却并不介意,惟有专心致志铸造大炮,便是这会社的宗旨。到后来会社中社员,越聚越多,也有大将,也有少将,一切将校,无所不有。若把这会社社员题名簿一翻,不是写着战死,就是注着阵亡;即偶有几个生还,亦复残缺不完,疮痍遍体:有扶着拐杖的,有用木头假造手足的,有用树胶补着面颊的,有用银嵌着脑盖骨的,有用白金镶着鼻子的,蹒跚来往,宛然一座废人会馆。从前有名政治家卑得刻儿曾说道:“把枪炮会社中人四个合在一处,没一条完全臂膊;六个合在一处,没一双满足的腿。”可想见这些社员情形了!虽然,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们虽五体不全,而雄心未死,常抚着弹创刀痕,恨不得再到战场,将簇新大炮对敌军一试。晋人先生有诗道: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苍海;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象是说这会社同社员的精神一样。那晓得世事循环,战争早毕,大炮炸弹,尽成无用长物。当初杀人成阜的沙场,也都变了桑麻如林的沃壤。老幼熙熙,欢声载道。只有枪炮会社社员,却像解馆先生,十分烦闷。虽是只管制造,想发明空前绝后的大炮;无奈不能实地试验,只好徒托空言罢了。加之会社零落,堂室荒芜,新闻纸堆累几上,霉菌毵毵,竟无一人过问。可怜从前车马络绎,议论嚣嚣的所在,竟变做荒凉寂寞的地方。回想当初,硝烟惨淡,铁雨纷飞的情形,不是做梦,还遇得着么?人说可喜的是天下太平,四海无事,那晓得上马杀贼的壮士,却着实伤心呢!……一日天晚,有一会员叫做汉佗的,走进自己的休息所,把木镶的假腿向火炉上一烘,说道:“目下时势,岂不怪极了吗!我辈竟无一事可为,岂不是一可悲叹的世界吗!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有霹雳似的炮声,给我畅畅快快的听一听呢?”旁边坐着的毕尔斯排,本来极其洒落,把断腕一伸,连忙答道:“如此快事,那里还有呢!虽然遇着过愉快的时候,谁料半途中竟把战争中止了。从前的大将,仍然去做商贾;弹丸的仓库,竟堆了棉花。唉,将来亚美利加炮术,怕还绝迹的了。”有名的麦思敦,把树胶作的头盖骨且搔且说道:“是的。此刻时势太平,已非研究炮术学的时候,所以我想造一种叫做臼炮的,今日已制成雏形,此炮一出,到可以一变将来战争模样。”汉佗忽然记起麦思敦新发明的第一回就打死三百七十三人的大炮,忙问道:“当真吗?”麦思敦道:“决非灵言。然须加一层工夫精神,故尚未成就。目下亚美利加景况,百姓悠然,只想过太平日子;然而人口非常增多,有的说恐怕又要闹事了。”大佐白伦彼理道:“这些事,总是为欧罗巴洲近时国体上的争论罢了。”麦思敦道:“不错不错!我所希望,大约终有用处,而且又有益于欧罗巴洲。”毕尔斯排大声道:“你们做甚乱梦!研究炮术,却想欧洲人用么?”大佐白伦彼理答道:“我想给欧洲人用,比不用却好些。”麦思敦道:“不错。然而已后不去尽力研究他,亦无不可。”大佐白伦彼理道:“为什么呢?”麦思敦道:“想欧罗巴的进步,却同亚美利加人思想相反,他不从兵卒渐渐升等,是不能做大将的。不是自造铁炮,是不能打的。”汉佗正拿着小刀,在那里削椅子的靠手,一面说道:“可笑得很!要是这般,我们只好种烟草榨鲸油了。”麦思敦发恨道:“那是什么话呢!难道以后就没有改良火器的事情吗?就没有试验我们火器的好机会吗?难道我们的炮火,辉映空中的时候,竟会没有吗?同大西洋外面国度的国际上纷争,就永远绝迹了吗?或者法国人把我们的汽船撞沉了,或者英国人不同我们商量竟把两三人缢杀了,这宗事情,就会没有吗?……倘若我新发明的臼炮,竟没实地试验的好机会,惟有诀别诸君,葬身于爱洱噶尼沙的平野罢了。”众人齐声答道:“果然如此,则我们亦当奉陪。”大家无情无绪,没精打彩的谈了一会,不觉夜深,于是各人告别回房,各自安寝不表。到了次日,忽见有个邮信夫进来,手上拿着书信,放下自去。社员连忙拆开看时,只见上写道:

    本月五日集会时,欲议一古今未有之奇事。谨乞

    同盟诸君子贲临,勿迟是幸!

    十月三日,书于拔尔祛摩。枪炮会社社长巴比堪。

    社员看毕,没一个晓得这哑谜儿,惟有面面相觑。那性急的,恨不能立刻就到初五,一听社长的报告。正是:

    壮士不甘空岁月,秋鸿何事下庭除。

    究竟为着甚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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