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105 致姚克
by 鲁迅Y.K.先生:
十月卅日信昨收到,关于来问及评传的意见,另纸录出附呈,希察。
评传的译文,恐无处登载,关于那本书的评论,亦复如此,但如有暇,译给我们看看,却极欢迎。前几天,这里的官和出版家及书店编辑,开了一个宴会,先由官训示应该不出反动书籍,次由施蛰存说出仿检查新闻例,先检杂志稿,次又由赵景深补足可仿日本例,加以删改,或用××代之。他们也知道禁绝左倾刊物,书店只好关门,所以左翼作家的东西,还是要出的,而拔去其骨格,但以渔利。有些官原是书店股东,所以设了这圈套,这方法我看是要实行的,则此后出板物之情形可以推见。大约施、赵诸君,此外还要联合所谓第三种人,发表一种反对检查出版物的宣言,这是欺骗读者,以掩其献策的秘密的。
我和施蛰存的笔墨官司,真是无聊得很,这种辩论,五四运动时候早已闹过的了,而现在又来这一套,非倒退而何。我看施君也未必真研究过《文选》,不过以此取悦当道,假使真有研究,决不会劝青年到那里面去寻新字汇的。此君盖出自商家,偶见古书,遂视为奇宝,正如暴发户之偏喜摆士人架子一样,试看他的文章,何尝有一些“《庄子》与《文选》”气。
译名应该画一,那固然倒是急务。还有新的什物名词,也须从口语里采取。譬如要写装电灯,新文学家就有许多名词——花线,扑落,开关——写不出来,有一回我去理发,就觉得好几种器具不知其名。而施君云倘要描写宫殿之类,《文选》就有用,忽然为描写汉晋宫殿着想,真是“身在江湖,心存魏阙”了。
其实,在古书中找活字,是欺人之谈。例如我们翻开《文选》,何以定其字之死活?所谓“活”者,不外是自己一看就懂的字。但何以一看就懂呢?这一定是原已在别处见过,或听过的,既经先已闻见,就可知此等字别处已有,何必《文选》?
我们如常,《自由谈》上仍投稿,但非屡易笔名不可,要印起来,又可以有一本了,但恐无处出版,倘须删改,自己又不愿意,所以只得搁起来。新作小说则不能,这并非没有工夫,却是没有本领,多年和社会隔绝了,自己不在旋涡的中心,所感觉到的总不免肤泛,写出来也不会好的。
现在新出台的作家中,也很有可以注意的作品,倘使有工夫,我以为选译一本,每人一篇,绍介出去,倒也很有意义的。
上海也冷起来了,天常阴雨。文坛上是乌烟瘴气,与“天气”相类。适兄尚存,其夫人曾得一信,但详情则不知。
见S君夫妇,乞代致意。此复即颂
时绥。
豫 顿首 十一月五日
对于《评传》之意见
第一段第二句后,似可添上“九一八后则被诬为将中国之紧要消息卖给日本者”的话。(这是张资平他们造的,我当永世记得他们的卑劣险毒。)
第二段“在孩时”,父死我已十六七岁,恐当说是“少年时”了。
第三段“当教育总长的朋友……”此人是蔡元培先生,他是我的前辈,称为“朋友”,似不可的。
第五段“中国高尔基……”,当时实无此语,这好像是近来不知何人弄出来的。
第六段“《莽原》和《语丝》”,我只编《莽原》;《语丝》是周作人编的,我但投稿而已。
第七段“……交哄的血”,我写那几句的时候,已经清党,而非交哄了。
第八段“他们的贪酷”,似不如改作“一部分反动的青年们的贪酷……”较为明白。
第十段“……突兴并非因为政治上的鼓励,却是对于……”似不如改为“突兴虽然由于大众的需要,但有些作家,却不过对于……”
第十一至十二段 其中有不分明处。突兴之后,革命文学的作家(旧仇创造社,新成立的太阳社)所攻击的却是我,加以旧仇新月社,一同围攻,乃为“众矢之的”,这时所写的文章都在《三闲集》中。到一九三〇年,那些“革命文学家”支持不下去了,创,太二社的人们始改变战略,找我及其他先前为他们所反对的作家,组织左联,此后我所写的东西都在《二心集》中。
第十六段成的批评,其实是反话,讥刺我的,因为那时他们所主张的是“天才”,所以所谓“一般人”,意即“庸俗之辈”,是说我的作品不过为俗流所赏的庸俗之作。
第十七段Sato只译了一篇《故乡》,似不必提。《野草》英译,译者买[卖]给商务印书馆,恐怕去年已经烧掉了。《杂感选集》系别人所选,似不必提。
答来问
一、《小说全集》,日本有井上红梅(K.Inoue)这日本姓的腊丁拼法,真特别,共有四个音,即I-no-u-e译。
《阿Q正传》,日本有三种译本:(一)松浦珪三(K.Ma-tsuura)译,(二)林守仁(S.J.Ling,其实是日人,而托名于中国者)译,(三)增田涉(W.Masuda,在《中国幽默全集》中)译。
又俄译本有二种,一种无译者名,后出之一种,为王希礼(B.A.Vasiliev)译。
法文本是敬隐渔译(四川人,不知如何拼法)。
二、说不清楚,恐怕《关于鲁迅及其著作》(台静农编)及《鲁迅论》(李何林编)中会有一点,此二书学校图书馆也许有的。
三、见过日本人的批评,但我想不必用它了。
此信到后,希见复以免念。 临封又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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