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第一步
by 鲁迅……道路如有波浪的无穷的带,向他流过,垂下的树枝拂着木罗式加的脸,而他,则满怀着愤怒和恚恨和复仇,策了发狂一般的马,奔驰前去。和美谛克的愚蠢的斗口的每个要素,一个比别个更加强有力地,接连在他热了的脑里发生——但虽然如此,木罗式加却还觉得对于这样的人,自己的侮辱的表现还没有尽致。
他也能够使美谛克记得起来,例如,在那大麦田里,他怎样地用了撇不开的手,抓住了他;在他那疯狂了似的眼中,怎样地旋转着对于自己的小性命的卑贱的恐怖。他也能够将美谛克对于那绻发的小姐之爱——那照片恐怕还在他洋服的帖近心胸的袋子里的小姐之爱,刻毒地嘲笑一通,并且用了最讨厌的名称,来称呼那有点漂亮的小姐……他到这里,便想起美谛克既然和他的妻“弄成一起”,对于那有点漂亮的小姐,就早已毫不感到什么侮辱了。于是制服了敌人的胜利之感,便即消亡,木罗式加又觉到了自己的无可奈何的恚恨。
……为了主人的不公道,受了很大的气苦的米式加,一直跑到觉得流涎的唇间,马嚼子已经放缓,——那时候,它就放慢了脚步,而且一知道不再听到新的叱咤声了,便用了只在表面上见得迅速的步调前行,——正如感着侮辱而不失自己的威严的人类一样。它连檞雀的声音也毫不介意,——今晚那鸟儿太多叫,然而照例只是并无意义地叫,它以为比平常更琐碎,更呆气了。
泰茄以黄昏的白桦为尽头,疏朗起来;太阳穿过了树干的罅隙,来扑人面。这里是舒适,澄明,爽快,——和那象檞雀的人类的琐碎,是绝不相同的。木罗式加的激怒淡下去了。他已经说给,以及将要说给美谛克的侮辱的言语,早失却了那复仇本身的辉煌的毛羽,显现在他面前的只是堕落的精光的可怜相,——只见得是好象胡乱张扬的,并无意思的东西。他已经后悔跟美谛克吵架——没有给自己“保住招牌”到底了。他这时觉得华理亚这人,还是象他先前所料一样,对于他总决不是一个好女人,也知道了将决不再回到她那里去。华理亚者,还是他“和大家一样地”过活,凡事都看得单纯,明朗时候,将他连在煤矿的生活上的最为亲密的人,现在和她分离,使他经验了一种感情,好象他生活中的这大而长的时期已经收场,而新的生活却还未开始一样。
太阳向木罗式加的帽子的遮阳下面窥探进来——象冷冷的,不瞬的眼睛一般,还挂在山顶上,而周围的原野,则已是不安地杳无人踪了。
他看了些在还未收割的田地上的没有收拾的大麦束,忙得忘掉在堆积上的女人的围身布,将头钻在路边的铁扒。歪斜的干草堆上,是悲哀地,茫然无主地停着乌鸦,一声不响。但这些一切,都在他的意识上滑过了,毫无关系。木罗式加是吹起了记忆上的极旧极旧,积迭起来了的尘埃。并且明白了这是完全没有乐趣的,没有欢欣的被诅咒的重担。他觉得自己是被弃的,孤独的人了。他好象飘过了广大的无主的荒原,而可怕的空虚,却只是更来增长他的孤独。
因了忽地从丘冈后面奔腾出来的惊惶的马蹄声,他就定了神。没有抬头的工夫——他面前已经竖着跨在大眼睛的会捣乱的马上的,体面的,身上紧束皮带的矮小的巡察,——马吃了意外的人影子的吓,用后脚站了起来。
“阿呵,你这该得诅咒的雌马!……”巡察一面从半途中接取那为了冲突而落了下来的帽子,一面骂。“木罗式加,可是?快跑回去,快跑,——那边已经是糟透了……”
“怎么了呀?”
“是的,那边跑来了逃兵,在吹很大的牛屄呵,很大的牛屄哩——日本人来了呀,什么什么呀!……农人们从田里跑了来,女人们是叫喊……都将货车拉到渡头去了,市场到人家倒是一片污秽。管渡人几乎给打死了,去了来,来了去,不能将大家都渡过去——将大家!……但是我们的格里式加跑了十二威尔斯忒去一看,——什么日本人那些,连影子也没有,——都是胡说八道。就是造无聊的谣呀。本该枪毙他的——如果不可惜子弹,真是!……”巡察喷着唾沫,挥着鞭子,将帽子忽脱忽戴,一面乱整着绻头发,好象除了自己在讲的一切之外,还想说道:“喂,瞧罢,朋友,姑娘们是多么喜欢我呵。”
木罗式加记得起来,这青年是两个月前偷了他的洋铁的热水杯,后来却主张这是“从欧战时候”就有了的。热水杯是已经不可惜了,但这回忆,却立刻——较之满心是别的事,木罗式加并不在听的巡察的话还要迅速地——将他推上了部队生活的平常的轨道。——急使,凯农尼珂夫的到来,阿梭庚的退却,传遍部队的风闻——这些一切,就洗掉了往日的黑的渣滓,成为不安的波涛,扑向他来了。
“你唠叨些什么——逃兵?”他打断巡察的话。那人吃了一惊,扬起眉毛,拿着刚刚除下,又正要去戴的帽子,动也不能动了。“你单会出风头,混帐小子!”木罗式加轻蔑地说。他愤怒着,将缰绳一拉,几分钟后,就到了过渡的处所了。
膝髁上生一个大疮,缚着一只裤脚的多毛的管渡人,将装得满满的渡船,前推后推,已经完全疲惫。但这一岸上,还拥挤着许多人。渡船将要到岸,人们,口袋,手推车,哭喊的婴孩,以及摇篮的巨大的雪崩,便直挤向那上面去——人们各要首先上船,大家就挤,叫,轧,掉,——管渡人想维持秩序,叫破了喉咙,然而没有效验。得了和逃兵亲口交谈的机会的狮子鼻的女人——为从速回家的志愿和将自己的新闻告诉别人的志愿之间不能解决的矛盾所苦恼,——三回赶不上渡船,背后拖一个装着喂猪的芜菁叶子的比她自己还大的口袋,刚在“上帝呀,上帝呵”的呼天,却又说起话来了,——说是再等第四回的摆渡罢。
木罗式加遇到了这骚扰,照老脾气,是很想(“开开玩笑地”)将人们更加吓唬一通的,但不知为什么竟转了念头,一跳下马,便去安抚大家了。
“你在这里讲什么日本人呀,那都是谎人的。”他去打断那模样已经发了痴的女人的话:“她还对你们说,他们‘放瓦——斯’……什么瓦斯?大概是高丽人在烧干草罢咧,她就当作瓦 斯了……”
农民们便忘掉了那女人,都来围住他——他骤然觉得自己是伟大的,有责任的人了。而且连对于这自己的特别的职务,以及按下了自己要去“吓人”的意思的事,也感到高兴,——他反驳,嘲笑着逃兵的胡说,一直到最后跑来的人,都完全走散。待到下一次的渡船到岸的时候,已没有先前那样混乱了。木罗式加自己去指点马车挨次上船,农民们后悔着从田地里回来得太快了,就恨恨地骂马。连拖着口袋的狮子鼻女人,也终于载上了谁的货车,坐在两个马头和大大的农夫的屁股之间了。
木罗式加从阑干上弯身下去,看见船间走着两个水泡的圈,——这一个圈,没有追上别一个,——这自然的秩序,使他记起了他自己现在怎样地组织了农民们的事来,——这回忆,是很愉快的。
他在村子的栅门口,遇见了巡察的轮班,——那是五个人,属于图皤夫的小队里的。他们用了笑声和好意的骂詈,来欢迎他。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是常常喜欢会见他的,但并无什么可说的话,——也因为他们都是健康的,茁壮的家伙,而暮天又复凉快,清爽了。
“折断脖子折断腿!……”木罗式加作别,羡慕地目送着他们。他愿意和他们以及他们的笑声和骂声在一起,——充了巡察,和他们一同在这凉快,清爽的暮天里驰驱。
和袭击队的会见,使木罗式加记起他离开病院时,没有带回式泰信斯基的信,并且也许要因此受罚的事来。他几乎要被赶出部队的那集会的情形,便突然历史底地在眼前出现,而且有东西来刺了他的心。木罗式加到这时候,这才觉得这一件事,在他是这一月里最为重要的事——较之病院里所发生的事,也重要得很远的。
“米赫留忒加。”他对马说,抓住它的鬐甲。“我是什么事都不高兴干了……”米式加将头一摇,喷着鼻子。
木罗式加一面向本部走,一面下了坚固的决心,“一切都不管,”只去请给自己解除了传令使的义务,放他回小队,伙伴的地方去。
在本部的大门口,巴克拉诺夫正在审逃兵,——他们都被解除了武装,在监视之下。巴克拉诺夫坐在一级阶沿上,在写下名姓来。
“伊凡·菲立摩诺夫……”一个人竭力伸长颈子,用了哀诉的声音,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巴克拉诺夫象莱奋生平时的举动一样,将全身转过来向着他,吓人地问。(巴克拉诺夫的意思,以为莱奋生这样做,是为了加重自己的发问的斤两的,——但其实,莱奋生之所以如此,却因为颈子上曾经受过伤,不这样便往往转不过去的缘故。)
“菲立摩诺夫?……父称呢!……”
“莱奋生在那里呀?”木罗式加问了。回答是向门昂一昂头。他整好头发,走进小屋去。莱奋生在屋角上办事,没有看到他。木罗式加踌躇着弄着鞭子。在木罗式加的意中,本也是象在队里的一切人们一样,以为队长是极正的人物的。然而生活的经验,却将并无正人的事,教给了他,于是他努力使自己相信,莱奋生倒正相反——是一个最大的坏人,无论什么,都“要掩饰的汉子”。但虽然如此,他也相信队长是“从头到底,无不看透”的,所以几乎瞒他不得,——因此来托事情的时候,木罗式加总经验到一种奇怪的心虚。
“你总是老鼠一样,将脑袋钻在书本里,”他终于说。“我是没有差池地送了信回来了。”
“没有回信么?”
“没 有……”
“好罢。”——莱奋生将地图推开,站了起来。
“听那,莱奋生……”木罗式加开头了。“有事情托你哩……如果肯听——就做永久的朋友,真的……”
“永久的朋友?”莱奋生微笑着回问道。“那么,托什么事,说出来罢。”
“给我回小队去罢……”
“为什么忽然要回小队去了?”
“说起来话长呀——总之,我是厌透了。真的……简直好象我并不是袭击队,倒是……”木罗式加将手一摆,蹙了脸,仿佛怕说话不慎,弄坏了事情似的。
“那么,谁做传令使呢?”
“教遏菲谟加能够担当,就好。”木罗式加逼紧说。“呵,那小子,一说到马,我告诉你罢,是好到在旧军队里受过赏的!”
“你说是做永久的朋友罢?”用了恰如这事有着特别的意义似的调子,莱奋生再问道。
“不要开玩笑了罢,你这鬼东西!……”木罗式加熬不住,说出来了。“来和你商量事情,你却在发笑……”
“不要这么气恼罢,气恼,是坏身体的呵……对图皤夫说去,教送遏菲谟加来,并且你……去你的就是了。”
“这正是朋友了呀,这正是朋友了!……”木罗式加高兴得叫了起来。“莱奋生……tvoju matj……这真好透了!……”他向头上去硬扯下帽子来,摔在地板上。
“呆子……”
木罗式加到得小队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他在小屋里,遇见了大约二十个人。图皤夫骑在凳子上,在小灯的灯光下弄“那干”。 [45]
“嗳哈,坏种……”他用低音,在胡子下面说。看见木罗式加手里的包裹,他吃了一惊。“你怎么又带行李回来了?莫非革掉了么?”
“完了!”木罗式加叫道。“开缺!……连酬劳也没有,就滚出来了……教遏菲谟加准备罢——队长的命令……”
“那么,是承你的情,推荐了我的罢?”生着疮的瘦削的总在不平的青年,那遏菲谟加,冷嘲地问。
“去罢,去罢——去就知道。……总之,遏菲谟·绥密诺微支,就是贺你高升呀!……你应该请我们喝一杯……”
为了再在伙伴队里了的欢喜,木罗式加是遍开玩笑,揶揄,抓那管事的女人,在小屋里跳来跳去,终于碰了小队长,将擦枪油和手枪的一切机件一同翻倒了。
“你这废物,锈轴子!……”图皤夫骂着,在他的背上就是一掌,打得这样有力,木罗式加的头几乎要从身上脱落了。
这虽然很痛,但木罗式加却并不生气,——倒爱听图皤夫用了谁也不懂的自己的言语和表现的骂詈:他承认在这里是一切应当如此的。
“是的……正是时候了,已经是这时候了……”图皤夫说。“你回到我们这里来,很好。要不然,会全学坏了的——象那不用的螺丝钉一般锈掉,大家都为了你丢脸……”
大家为着别的原因,赞成着这是好事情,——因为许多人们,对于木罗式加,凡为图皤夫所讨厌的处所,倒是喜欢的。
木罗式加竭力要不记起到病院去的时候的事来。他极怕有人来问他道:“那么你的女人怎样了呢?……”
于是他和大家一同,走到小屋那边去给马匹喝水……岸上的林中,猫头鹰在叫,钝钝地,并不吓人;水上的雾里,是点染着马头,帖耳伸颈,一声不响,——在岸上,则乌黑的丛莽,将身隐在芬芳的冷雾中。“唉,这才是生活哩……”木罗式加想着,和气地喊了马。
在屋子里,是修鞍,擦枪;图皤夫高声读那矿工寄来的信。并且一面就寝,一面为了“回到谛摩菲的怀里来了的纪念”,将木罗式加添任了守夜的哨兵。
一整夜里,木罗式加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兵士,而且是好的,有用的人了。
夜间,图皤夫在肋下觉到了重重的冲撞,醒过来了。
“什么事?什么事?……”他惊问着坐起,——还不及在黯淡的灯光中睁眼,——就有远远的枪声,接着是第二响,与其说是他听到,倒是觉得了……
卧床旁边站着木罗式加,在叫喊:
“快起来!听到对岸有枪声哩!……”
疏疏的凄凉的枪声,隔着颇有规则的间隔,一枪一枪地接续着。
“叫大家起来,”图皤夫命令道:“立刻到所有小屋去……赶快!……”
几秒钟后,完全整好武装,他跳在后院里了。展开着无风的寒冷的天空。银河的迷蒙的穷途上,星在慌张地走。从干草小屋的昏暗的洞里,陆续跑出袭击队员的纷乱的形姿来,——且骂,且走且系弹匣带,拉出了马匹。从栖枝上,鸡发狂地叫,掉了下去;马是倔强,嘶鸣。
“拿枪!……上马!”图皤夫指挥着。“密忒加·绥涅!……跑到小屋去,叫起大家来……赶快!……”
炸药的火花,咻咻地响着,和烟一同从本部的广场上飞向空中了。睡了的妇女,由窗口伸出脸来,又即缩了回去。
“动手哩……”有谁用了带些发抖的低声,说。
从本部跑来的遏菲谟加,在门口叫道:
“警报!……大家全副武装到集合地去!……”他在门上迅速地勒转马嘴,还喊些什么知不清的话,跑掉了。
派去的人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小队的大部分,并没有宿在营里,——傍晚出外去散步,睡在姑娘们那里了罢。惶惑了的图皤夫,决不定还是单将聚集了的人们出发好呢,还是自己到本部去,探明出了什么事情好。他就一面骂着上帝和教士,一面派人到各方面,一个一个的去搜索。传令使带了“全小队立刻集合起来”的命令,已经来了两次了,但他还不能将人们召集,只如被捕的野兽一般,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绝望之余,几乎要用弹子打进自己的额角去,而且实在,倘使他没有常常觉着自己的重大的责任,恐怕也打了进去了。这一夜,许多人们就都吃了他毫不饶放的拳头。
疲乏了的犬吠声送在后面,小队终于跑向本部去了,——发狂的马蹄的铁声,充满着为恐怖所压的街道。
图皤夫看见全部队都在广场上,很吃了一惊。大路上排列着移动的准备已经妥当的辎重,——许多人下了马,坐在马旁边在吸烟。他用眼去寻莱奋生的小小的身材,——他站在照着炬火的粗木材旁,镇静地和美迭里札在谈话。
“你怎么会这么迟的?”巴克拉诺夫对他发话了。“还在说:‘我们……矿工……’哩。”他已经有些着忙,要不然,大约是决不会向图皤夫来说这样的话的。
小队长单是摇手。
他最为怅恨的,是意识着这年青人,巴克拉诺夫,现在正有用一切言语来斥骂他的十足的权利,而且虽是这斥骂,对于他图皤夫之罪,也还未能算是十足的惩罚。况且巴克拉诺夫又触着他最痛之处了:在他自己的心的深处,图皤夫是以为惟有矿工这名目,乃是在这地上,人类所能有的最尊的名目的。现在他确信了惟有他的小队,却正将他自己,将苏羌的矿工们,而且将全世界的一切矿工们,辱没了,至少直到第七代。
象心纵意的骂过之后,巴克拉诺夫就去叫回巡察去了。图皤夫由五个从河边回来的自己的兵士口中,才知道并无什么敌人,他们是奉了莱奋生的命令,“毫无目标,向空中”开了枪。他这时便明白了莱奋生是要试一试部队的战斗准备。但这队长的试验,不能给他满足,为了他不能来做别人的模范了的这种意识,他更加觉得狂躁了。
这样地各小队整列起来,举行点呼的时候,就知道了虽然如此,却还是缺少许多人。而散失得最多的,则是苦勃拉克的队里。苦勃拉克自己也因为日间去和家族作别,酒还没有醒。他屡次向着自己的小队演说道——“怎么能尊敬自己这样的废料,猪一般的东西呢?”——并且哭起来了。于是全部队就都看见苦勃拉克醉着。只有莱奋生却装作没有觉得,因为倘不然,便须将苦勃拉克撤换,然而又没有可以替他的人。
莱奋生检查过队伍,回到中央,举起一只手。手冷冷地,严厉地在空中停了几秒时。在只波动着神秘的夜的声息中,便发生了一种寂静。
“同志们!……”莱奋生开口了,他的声音是低的,但在各人,却听得很分明,恰如自己的心脏的鼓动一样。“我们从这里出发……到那里去——现在用不着说明。日本军的势力——固然没有看得它太大的必要——然而,还是有我们不如隐藏起来,到时机的来到为妙的那么大小的。这并不是我们完全走出危险之外了的意思。并不的。危险是常常挂在我们上面的。一切袭击队员,都应该明白这件事。我们没有辱没我们的袭击队之名么?……在今天,是不能说没有辱没的。我们是女孩儿似的散乱了!……倘若真的是日本军到来了,会怎样?……他们就会将我们杀了个干净,好象小鸡!……是多么的耻辱呵!……”莱奋生忽然屈身向了前方,而他的结末的话,则如放开的涡卷钢条一样,顿时弹了过来,于是一切人们,便忽然被其围住,觉得自己就象给不可捉摸的铁的手指,在暗中扼杀的小鸡一般了。
连什么都不懂得的苦勃拉克,也仿佛有着确信似的说道:
“不错……都不错的……”他将四角的头转到旁边去,用大声打起呃逆来。
图皤夫是一秒一秒的在等候莱奋生来这样说:“例如图皤夫——他今天就是事情完了的时候才到的。但我的属望于他,岂不比对谁都还大的么——是耻辱呵!……”然而莱奋生却谁的姓名都没有提起。他总是不多说话的,但他恰如敲那又钝又强的钉,以作永久之用的人一般,就只执拗地敲着一个处所。只是为了要查明他的话,达到了那本人之处没有,他便看着图皤夫那边,突然这样说:
“图皤夫的小队跟着辎重去……因为他们是很敏捷的……”于是他在马镫上站起,将鞭一挥,发号令道——“立……正!……从右三列走动……开步走!”
马嚼子一齐发响了,马鞍相轧有声,而且恰如海底的大鱼一般摇荡着,紧密的人列,在深夜里游向那从古老的希霍台·亚理尼山巅之后,升起古老的,然而永是新鲜的曙光之处去了。
[45] 手枪的一种。——译者
0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