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集》前言
by 鲁迅王士菁
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这一本《拈花集》,是北京鲁迅博物馆同志为纪念鲁迅先生逝世五十周年,在上海鲁迅纪念馆同志协助之下,并得到曹靖华、戈宝权同志的关怀和指导编辑而成的一本画集。
苏联木刻家的这些作品,是得来颇为不易的,在当时的情况下,要把它们广泛流传开去,那就更不容易了。当鲁迅先生不畏艰辛,冒着危险,通过层层封锁把一卷又一卷的中国宜纸寄给旅居苏联的曹靖华同志换回一幅又一幅版画的时候,在旧中国的土地上,“真是荆天辣地,所见的只是狐虎的跋扈和雉兔的偷生,在文艺上,仅存的是冷淡和破坏。”(《引玉集•后记》)而“在荒凉中趁势登场”的丑类和帮闲们“对于木刻的绍介”也大加讥笑。但鲁迅毫不动摇,他曾预言说:“历史的巨轮,是决不因帮闲们的不满而停运的,我已经确切的相信:将来的光明,必将证明我们不但是文艺上的遗产的保存者,而且也是开拓者和建设者。”(见同上)
今天,鲁迅的预言已成为现实。
作为“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的鲁迅,对于我国现代革命文化事业作出了多方面的贡献,当然也包括他对现代中国革命美术事业所作的贡献在内。特别是现代中国的新兴木刻运动,它在艰苦战斗中开辟了前进的道路并得到了健康的发展,取得了光辉的业绩和培育了大批的新人。这一切和鲁迅的大力提倡是分不开的。在半殖民地半封建旧中国的“荆天辣地”里,狐虎跋扈,雉免偷生,艺苑呈现一片破坏和荒凉的时候,鲁迅不愧是率领这支艺苑新军奋勇前进的领路人,现代中国革命美术事业的开拓者和建设者。
现代中国新兴木刻运动和中国人民解放斗争紧密地结合起来,走出了自己的富有民族特色的道路,创作出了大批的为中国人民大众所喜闻乐见的作品,在教育人民,鼓舞人民革命斗志方面起到了巨大的作用。鲁迅在辛勤培育革命木刻队伍的过程中,不断强调应该重视继承和发扬自己民族的传统,为此他曾经和郑振铎先生共同努力,编印过极为精美的《北平笺谱》和《十竹斋笺谱》等书。但是他并不拒绝和排斥外来的美术作品,曾亲自动手把一些革命的和进步的外国版画陆续编印出来,介绍给中国青年木刻家们作为艺术上的借鉴,甚至在他“连拿一张纸的力量也没有”的严重疾病之中,也没有停止这件工作。此外,他又曾亲自主持过木刻讲习会,多次参加筹办中外木刻展览会,其目的也还是只有一个:那就是培育和灌溉这株艺苑新葩——中国新兴木刻,并促使它迅速地健康地茁壮成长。鲁迅在评论我国早期木刻艺术时,曾经满怀信心地指出:这一些用“几柄雕刀,一块木版”制成的艺术品,是“充满着新的生命”的艺术,是“传布于大众中”的艺术,是“新的青年的艺术,是好的大众的艺术。”在中国新兴木刻刚刚兴起的阶段,“这些作品,当然只不过一点萌芽;然而要有茂林嘉卉,却非先有这萌芽不可。”(《无名木刻集•序》)因为“它乃是作者和社会大众的内心的一致的要求,所以仅有若干青年们的一副铁笔和几块木板,便能发展得如此蓬蓬勃勃。”(《全国木刻联合展览会专辑•序》)也就是说它和人民有着密切的联系,得到了人民的支持,“实在还有更光明、更伟大的事业在它的前面。”(见同上)
鲁迅不赞成那一些脱离现实斗争、脱离人民大众的艺术。他认为:艺术如果和大众绝缘,这是艺术的不幸。鲁迅更反对当时曾流行于某些艺术家中间的盲目崇拜西方资产阶级艺术的倾向,他们把自己看不懂的,别人也看不懂的,也无法解释的作品,说成是“最高的艺术”。鲁迅在给郑振铎的信中,曾经批评这种倾问说:“盖中国艺术家,一向喜欢介绍欧洲十九世纪末之怪画,一怪,即便于胡为,于是畸形怪相,遂弥漫于画苑。”(1934年6月2日致郑振铎的信)他特别告诫青年木刻家们,对于西方资产阶级艺术的不良倾向,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对于“人面必歪,脸色多绿”的“未来派”和“立方派”之类的作品,要采取分析批判的态度。他还认为:现代派艺术家们所说打破绘画传统技法的“线的解放”、“形的解放”等等,其实并非“解放”,而是“解体”。“‘达达派’是装鬼脸,未来派也只是想以‘奇’惊人,虽然新,但我们只要看Mayakovsky的失败(他也画过许多画),便是前车之鉴。”(1934年4月9日致魏猛克的信)鲁迅之所以要向中国的青年木刻家们介绍《引玉集》、《苏联版画集》和拟编印而未能实现的《拈花集》,其目的就是在于抵制上述这类资产阶级艺术的不良倾向,把那一些“自十月革命以后,开山的大师就忍饥,斗寒,以一个廓大镜和几把刀,不屈不挠的开拓了这一部门的艺术”介绍进来作为借鉴。鲁迅说:这些艺术品“没有一个是潇酒,飘逸,伶俐,玲珑的”,“然而它真挚,却非固执,美丽,却非淫艳,愉快,却非狂欢,有力,却非粗暴,但又不是静止的,它令人觉得一种震动——这震动,恰如用坚实的步法,一步一步,踏着坚实的广大的黑士进向建设的路的大队友军的足音。”(《苏联版画集•序》)回顾一下现代中国新兴版画的历更,我们听到的也是中国的木刻家们从旧中国走向新中国,以及在新中国建立后,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道路上大踏步向前迈进的足音。
鲁迅先生逝世已近五十周年,中国的新兴木刻已有很大的发展;半个世纪快要过去了,而他所介绍的这一些艺术作品对于我们现在的读者却并不陌生。把这一些艺术作品奉献给新中国的青年木刻家们,借此回顾一下我们曾经走过的道路,我们的老一辈木刻家们曾经借鉴过的作品,他们战斗过的历程,也许不是无益的吧。
1985年7月28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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