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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L.ET D.H.M:

    现在是三十日之夜一点钟,我快要睡了。下午已寄出一信,但我还想讲几句话,所以再写一点——

    前几天,春菲给我一信,说他先前的事,要我查考鉴察。他的事情,我来“查考鉴察”干什么呢,置之不答。下午从西山回,他却已等在客厅中,并且知道他还先曾向母亲房里乱闯,大家都吓得心慌意乱,空气甚为紧张。我即出而大骂之,他竟毫不反抗,反说非常甘心。我看他未免太无刚骨,而他自说其实是勇士,独对于我,却不反抗。我说,我是愿意人对我反抗,不合则拂袖而去的。他却道正因为如此,所以佩服而愈不反抗了。我只得为之好笑,乃送而出之大门之外,大约此后当不再来缠绕了罢。

    晚上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忙于翻检电码之静农,一个是帮我校过《唐宋传奇集》之建功,同吃晚饭,谈得很为畅快,和上午之纵谈于西山,都是近来快事。他们对于北平学界现状,似俱不欲多言,我也竭力的避开这题目。其实,这是我到此不久,便已感觉了出来的:南北统一后,“正人君子”们树倒猢狲散,离开北平,而他们的衣钵却没有带走,被先前和他们战斗的有些人拾去了。未改其原来面目者,据我所见,殆惟兼士而已。由是又悟到我以前之和“正人君子”们为敌,也失之不通世故,过于认真,所以现在倒非常自在,于衮衮诸公之一切言动,全都漠然。即下午之呵斥春菲,事后思之,也觉得大可不必。因叹在寂寞之世界里,虽欲得一可以对垒之真敌人,亦不易也。

    这两星期以来,我一点也不颓唐,但此刻想到你之采办布帛之类,先事经营,却实在觉得一点凄苦。这种性质,真是怎么好呢?我应该快到上海,去约制她。

    三十日夜一点半。

    D.H.,三十一日晨被母亲叫醒,睡眠时间缺少了一点,所以晚上九点钟便睡去,一觉醒来,此刻已是三点钟了。泡了一碗茶,坐在桌前,想起H.M.大约是躺着,但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五月卅一这一天,没有什么事,只在下午有三个日本人来看我所搜集的关于佛教石刻拓本,以为已经很多,力劝我作目录,这是并不难的,于学术上也许有点用处,然而我此刻也并无此意。晚间紫佩来,已为我购得车票,是三日午后二时开,他在报馆里,知道车还可以坐,至多,不过误点(迟到)而已。所以我定于三日启行,有一星期,就可以面谈了。此信发后,拟不再寄信,如果中途去访上遂,自然当从那里再发一封。

    EL.六月一日黎明前三点。

    D.S:

    写了以上的几行信以后,又写了几封给人的回信,天也亮起来了,还有一篇讲演稿要改,此刻大约是不能睡的了,再来写几句——

    我自从到此以后,总计各种感受,知道弥漫于这里的,依然是“敬而远之”和倾陷,甚至于比“正人君子”时代还要分明——但有些学生和朋友自然除外。再想上去,则我的创作和编著一发表,总有一群攻击或嘲笑的人们,那当然是应该的,如果我的作品真如所说的庸陋。然而一看他们的作品,却比我的还要坏;例如小说史罢,好几种出在我的那一本之后,而陵乱错误,更不行了。这种情形,即使我大胆阔步,小觑此辈,然而也使我不复专于一业,一事无成。而且又使你常常担心,“眼泪往肚子里流”。所以我也对于自己的坏脾气,时时痛心,想竭力的改正一下。我想,应该一声不响,来编了。然而那里去呢?在上海,创造社中人一面宣传我怎样有钱,喝酒,一面又用《东京通信》诬栽我有杀戮青年的主张,这简直是要谋害我的生命,住不得了。北京本来还可住,图书馆里的旧书也还多,但因历史关系,有些人必有奉送饭碗之举,而在别一些人即怀来抢饭碗之疑,在瓜田中,可以不纳履,而要使人信为永不纳履是难的,除非你赶紧走远。D.H.,你看,我们到那里去呢?我们还是隐姓埋名,到什么小村里去,一声也不响,大家玩玩罢。

    D.H.M.ET D.L.,你不要以为我在这里时时如此呆想,我是并不如此的。这回不过因为睡够了,又值没有别的事,所以就随便谈谈。吃了午饭以后,大约还要睡觉。行期在即,以后也许要忙一些。小米(H.吃的),梆子面(同上),果脯等,昨天都已买齐了。

    这封信的下端,是因为加添两张,自己拆过的。

    L.六月一日晨五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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