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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一月,发表了一篇小品,题目是《大连丸上》,记着一年多以前,他们夫妇俩怎样幸而走出了对于他们是荆天棘地的大连——

    “第二天当我们第一眼看到青岛青青的山角时,我们的心才又从冻结里蠕活过来。

    “‘啊!祖国!’

    “我们梦一般这样叫了!”

    他们的回“祖国”,如果是做随员,当然没有人会说话,如果是剿匪,那当然更没有人会说话,但他们竟不过来出版了。这就和文坛发生了关系。那么,且慢“从冻结里蠕活过来”罢。三月里,就“有人”在上海的租界上冷冷的说道——

    不该早早地从东北回来!”

    谁说的呢?就是“有人”。为什么呢?因为这部“里面有些还不真实”。然而我的传话是“真实”的。有副刊的奇怪毫光之一,《星期文坛》上的先生的文章为证——

    整个地说,他是一首史诗,可是里面有些还不真实,像人民革命军进攻了一个乡村以后的情况就不够真实。有人这样对我说:‘不该早早地从东北回来’,就是由于他感觉到还需要长时间的学习,如果再丰富了自己以后,这部作品当更好。技巧上,内容上,都有许多问题在,为什么没有人指出呢?”

    这些话自然不能说是不对的。假如“有人”说,不该早早不做码头脚夫,否则,他的作品当更好;不该早早逃亡外国,如果坐在希忒拉的集中营里,他将来的报告文学当更有希望。倘使有谁去争论,那么,这人一定是低能儿。然而在三月的租界上,却还有说几句话的必要,因为我们还不到十分“丰富了自己”,免于来做低能儿的幸福的时期。

    这样的时候,人是很容易性急的。例如罢,早早的来做小说了,却“不够真实”,先生一听到“有人”的话,立刻同意,责别人不来指出“许多问题”了,也等不及“丰富了自己以后”,再来做“正确的批评”。但我以为这是不错的,我们有投枪就用投枪,正不必等候刚在制造或将要制造的坦克车和烧夷弹。可惜的是这么一来,也就没有什么“不该早早地从东北回来”的错处了。立论要稳当真也不容易。

    况且从先生的文章上看起来,要知道“真实”似乎也无须久留在东北似的,这位“有人”先生和先生大约就留在租界上,并未比回来得晚,在东北学习,但他们却知道够不够真实。而且要作家进步,也无须靠“正确”的批评,因为在没有人指出的技巧上,内容上的“许多问题”以前,先生也已经断定了:“我相信现在有人在写,或豫备写比更好的作品,因为读者需要!”

    到这里,就是坦克车正要来,或将要来了,不妨先折断了投枪。

    到这里,我又应该补叙先生的文章的题目,是:《我们要执行自我批判》。

    题目很有劲。作者虽然不说这就是“自我批判”,但却实行着抹杀的“自我批判”的任务的,要到他所希望的正式的“自我批判”发表时,这才解除它的任务,而也许再有些生机。因为这种模模胡胡的摇头,比列举十大罪状更有害于对手,列举还有条款,含胡的指摘,是可以令人揣测到坏到茫无界限的。

    自然,先生的“要执行自我批判”是好心,因为“那些作家是我们底”的缘故。但我以为同时可也万万忘记不得“我们”之外的“他们”,也不可专对“我们”之中的“他们”。要批判,就得彼此都给批判,美恶一并指出。如果在还有“我们”和“他们”的文坛上,一味自责以显其“正确”或公平,那其实是在向“他们”献媚或替“他们”缴械。

    四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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