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店时代
by 鲁迅巴罗哈同伊本涅支一样,也是西班牙现代的伟大的作家,但他的不为中国人所知,我相信,大半是由于他的著作没有被美国商人“化美金一百万元”,制成影片到上海开演。自然,我们不知道他是并无坏处的,但知道一点也好,就如听到过宇宙间有一种哈黎彗星一般,总算一种知识。倘以为于饥饱寒温大有关系,那是求之太深了。
译整篇的论文,介绍他到中国的,始于《朝花》。其中有这样的几句话:“……他和他的兄弟联络在马德里,很奇怪,他们开了一爿面包店,这个他们很成功地做了六年。”他的开面包店,似乎很有些人诧异,他在《一个革命者的人生及社会观》里,至于特设了一章来说明。现在就据冈田忠一的日译本,译在这里,以资谈助;也可以作小说看,因为他有许多短篇小说,写法也是这样的。
我常常得到质问。“你究竟为什么要开面包店的呢?”这事说起来话长了,但我现在来回答这问题罢。
我的母亲有一个伯母,是她父亲的姊妹,名叫芳那·那希。
那女人,年青时候是很美的,和叫作堂·亚提亚斯·拉凯赛的从美洲回来的富翁结了婚。
堂·亚提亚斯自己以为是老鹰,而其实呢,却不过是后园的公鸡。他一在马德里住下,就做各样的事业,然而真真古怪的事,是这样那样,都一样地失败了。一八七○年之际,有一个叫作玛尔提的,从瓦连细亚来的医生,是曾经到过维也纳的汉子,讲解些维也纳所做的面包,和使那面包膨胀的酵母,并且夸张着说,倘若出手去做这生意,利益就如何如何。
堂·亚提亚斯大以为然,便依玛尔提的劝告,在兑斯凯什教堂的左近买了一所旧房子。这房子所在的大街的号数,是只有两个字——二号——的,便很以此自喜。那大街,名叫密绥里珂尔兑亚街,我想,现在还这样。
玛尔提便在兑斯凯什教堂旁边的旧房子里,设起炉灶来。而生意,却是意想之外的获利。本来好玩的玛尔提,在买卖确立之后的三四年,就死掉了。堂·亚提亚斯从此又一样一样地去出手,于是完全破产,一切所有物都入了质,到最后,只剩了开着面包店才够糊口的东西。
他在死掉之前,将这也弄得乱七八糟了。于是伯母寄信给母亲,叫我的哥哥理嘉图到马德里去。
哥哥住在马德里一些时,但无法可想,跑掉了。后来我就到马德里去,和我的哥哥一同努力,想改良买卖,使他兴旺起来。时不利兮,没有使他兴旺的方法。“面粉倘少,什么都成”这格言,是未必尽合于事实的。但我们是得不到面粉。
面包店刚要好起来了的时候,那时是我们的地主的罗马诺内斯伯爵来了一个通知,说是房子非拆掉不可了。
从此又遭了困难。我们只好搬到别处,另做买卖去,但这是要钱的,然而没有钱。因为要过这苦境,我们就开手买空卖空了,而买空卖空很顺利,尽了慈母的责任。直到我们的再起,都靠这来支持。我们在别处一开张,立刻遭了损失,我们就中止了。
因为这样,所以我将证券交易所看作慈善底制度,而和这相反,觉得教堂是阴气之处,从那地方的忏悔室的背后,会跳出身穿玄色法衣的教士来,在黑暗中扼住人的喉咙,捏紧颈子,也并非无理的。
案此篇在一九二九年四月二十五日《朝花》周刊第十七期所载。因从此可以了解作者生活的一部分,所以虽非《山民牧唱》原书所有,也附在这里了。
编者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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