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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类于八股式的命题了,每有纪念鲁迅特辑的刊物的时候,就很荣幸地直接间接得到通知,许我也参加一分说几句话。其实这是很窘苦的事,我们生活太密切了,遇到的都是很平凡的经过,有什么可记述的呢? 没有法子,还是琐谈几句,至于有系统的研究,只得敬候专门学者了。

    鲁迅先生死了快四周年了,还值得许多人们纪念,我想就是他的平凡之可取罢了。第一,他没有一般阔人,学者,教授,名流的架子,他道道地地是一个普通人,随便什么陌生人的通信和见面,在他那里比较算最容易通过的了。第二,他绝对不要有一般阔人,学者,教授,名流的门面的神气活现,宁可闷在一间极简单的小房子里埋头工作。第三,他对青年看成小兄弟一样的爱护指导,除非万不得已的不能容忍,是不肯轻易回击的。第四,他最肯学习,一切新思想,新学识,他随时都在向书本和现实社会寻求,在没有把握真切时,他是冷静地研究,在已经认识确当时,就热烈地争取,一静一动之间,人们以为他变了,其实正是他的平凡可取处。第五,是不辞繁琐的苦干,不管是替人家做事或者自己工作,都是孳孳不息的,这是一种革命者忘我的精神。以上是他平凡的长处。然而他还是人,他自己更不承认有天才,是超人,所以也有他平凡的“短处”,那就是他太热情太老实了,有时老实到根据某些理由,即使明知要受苦或来不及细察也会始终参加进去的。即如女师大问题,许多教授,名流看作是“臭毛厕”了,一些在教育部任职的教师们不是跟着教育部长走,就是远远躲起来了,而他却以皇皇部员,参加学校的反对部长举动,直至被免职,受谣言诬陷,仍然毫不动摇他的意见。他还有一个“短处”就是太天真质朴了,所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每有遇到不管大细的事,是不肯随便过去的。初到上海住在景云里的时候,为了抱不平事,他会向邻居争论,甚至引起恶棍胡闹,也有为着某女工受家庭压迫的报告,引起同情而设法替人离婚的事。总之,他不象什么学者名流之类的高不可攀,他澈头澈是是一个日常见到的普通的平凡人,然而一切普通的平凡人为什么及不到他的万一呢? 他说:“我不玩,我把我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他真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学习,研究,实践,工作所得的成果。他是不是真不玩的呢? 不是的,有时也会去看看电影,更多的时候是把工作方式变换来作休息。他绝不是清教徒,叫大家板起面孔来过日子。偶然的休息是需要的,不过却不要占的比例太多了,成天东家跑跑,西家坐坐,说长道短,是他所最怕的。如果有朋友在他工作的时候来谈天了,就是很要好的老朋友,他会毫不客气地说:“唉,你又来了,没有别的事好做吗?”有些人是来传播谣言之类的,他更不要听,时常是不等到讲三两句就想法子岔开了。有时背后会说,那些人真吃得闲空,倒不如在家多读些书呢,这可见得他的生活又很严肃的了。

    原载一九四〇年八月一日上海《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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