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by 鲁迅有一个女人——姑且叫作玛德里娜罢——为了不相干的叔子——姑且说是为了尼启太罢——和他的亲戚以及许多各种的雇工们在做活。
她是不舒服的。叔子尼启太一点也不管她,但对着邻居,却在说大话——
“玛德里娜是喜欢我的,我有想到的事情,都叫她做的。好象马,是模范的驯良的动物……”
但尼启太的不要脸的烂醉的雇工们,对于玛德里娜,却欺侮她,赶她,打她,或者是骂骂她当作消遣。然而嘴里还是这么说——
“喂,我们的姑娘玛德里娜!有时简直是可怜的人儿哪!”
虽然用言语垂怜,实际上却总是不断的虐待和抢夺。
这样的有害的人们之外,也还有许多无益的人们,同情着玛德里娜的善于忍耐,把她团团围住。他们从第三者的地位上来观察她,佩服了——
“吃了许多苦头的我们的穷娃儿!”
有些人则感激得叫喊道——
“你,”他们说,“是连尺也不能量的,你就是这么伟大!用知识,”他们说,“是不能懂得你的,只好信仰你!”
玛德里娜恰如母熊一样,从这时代到那时代,每天做着各种的工作,然而全都没意思,——无论做成了多少,男的雇工就统统霸去了。在周围的,是醉汉,女人,放肆,还有一切的污秽——不能呼吸。
她这样地过着活。工作,睡觉。也趁了极少的闲空,烦恼着自己的事——
“唉唉!大家都喜欢我的,都可怜我的,但没有真实的男人!如果来了一个真实的人,用那强壮的臂膊抱了我,尽全力爱着我,我真不知道要给他生些怎样的孩子哩,真的!”
而且哭着了,这之外,什么也不会!
铁匠跑到她这里来了。但玛德里娜并不喜欢他,他显着不大可靠的模样,全身都粗陋,性格是野的,而且说着难懂的话,简直好象在夸口——
“玛德里娜,”他说,“你只有靠着和我的理想的结合,这才能够达到文化的其次的阶段的……”
她回答他道——
“你在说什么呀!我连你的话也不懂,况且我很有钱,你似的人,看不上眼的!”
就这样的过着活。大家都以为她可怜,她也觉得自己可怜,这里面,什么意思也没有。
勇士突然出现了。他到来,赶走了叔子尼启太和雇工们,向玛德里娜宣言道——
“从此以后,你完全自由了。我是你的救主,就如旧铜圆上的胜利者乔治似的!”
但铁匠也声明道——
“我也是救主!”
“这是因为他嫉妒的缘故,”玛德里娜想,但口头却是这么说——
“自然,你也是的!”
他们三个,就在愉快的满足里,过起活来了。天天好象婚礼或是葬礼一样,天天喊着万岁。叔子的雇工穆开,觉得自己是共和主义者了,万岁!耶尔忒罗夫斯克和那仑弄在一起,宣言了自己是合众国,也万岁。
约莫有两个月,他们和睦地生活着。恰如果酒勺子里的蝇子一样,只浸在欢喜中。
但是,突然间——在圣露西,事情的变化总是很快的,勇士忽而厌倦了!
他对着玛德里娜坐下,问她道——
“救了你的,究竟是谁呀?我吗?”
“哦哦,自然是可爱的你呵!”
“是吗!”
“那么我呢?”铁匠说。
“你也是……”
稍停了一会,勇士又追问道——
“谁救了你的呢——我罢未必不是罢?”
“唉唉!”玛德里娜说,“是你,确是你,就是这你呀!”
“好,记着!”
“那么,我呢?”铁匠问。
“唔唔,你也是……你们两个一起……”
“两个一起?”勇士翘着胡子,说。“哼……我不知道……”
于是每时讯问起玛德里娜来——
“我救了你没有?”
而且越来越严紧了——
“我是你的救主呢,还是别的谁呢?”
玛德里娜看见——铁匠哭丧着脸,退在一旁,做着自己的工作。偷儿们在偷东西,商人们在做买卖,什么事都象先前,叔子时候一样,但勇士却依然每天骂詈着,追问着——
“我究竟是你的什么人呢?”
打耳刮,拔头发!
玛德里娜和他接吻,称赞他,用殷勤的话对他说——
“您是我的可爱的意大利的加里波的呀,您是我的英吉利的克灵威尔,法兰西的拿破仑呀!”
但她自己,一到夜里,却就暗暗的哭——
“上帝呵,上帝呵!我真以为有什么事情要起来了,但这事,却竟成了这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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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忘记了这是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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