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der Background Image

    还有一桩这样的故事。

    有一个人,自以为是诗人,在做诗,但不知怎的,首首是恶作。因为做不好,他总是在生气。

    有一回,他在市上走着的时候,看见路上躺着一枝鞭——大约是马车夫掉下的罢。

    诗人可是得到“烟士披里纯”了,赶紧来做诗——

    路边的尘埃里,黑的鞭子一样,

    蛇的尸身被压碎而卧着。

    在其上,蝇的嗡嗡凄厉的叫着,

    在其周围,甲虫和蚂蚁成群着。

    从撕开的鳞间,

    看见白的细的肋骨圈子。

    蛇哟!你使我记得了,

    死了的我的恋爱……

    这时候,鞭子用它那尖头站起来了,左右摇动着,说道——

    “喂,为什么说谎的,你不是现有老婆吗,该懂得道理罢,你在说谎呀!喂,你不是一向没有失恋吗,你倒是喜欢老婆,怕老婆的……”

    诗人生气了。

    “你那里懂得这些!”

    “况且诗也不象样……”

    “你们不是连这一点也做不出来吗!你除了呼呼的叫之外,什么本领也没有,而且连这也不是你自己的力量呀。”

    “但是,总之,为什么说谎的!并没有失过恋罢?”

    “并不是说过去,是说将来……”

    “哼,那你可要挨老婆的打了!你带我到你的老婆那里去……”

    “什么,还是自己等着罢!”

    “随便你!”鞭子叫着,发条似的卷成一团,躺在路上了。并且想着人们的事情。诗人也走到酒店里,要一瓶啤酒,也开始了默想——但是关于自己的事情。“鞭子什么,废物罢了,不过诗做得不好,却是真的!奇怪!有些人总是做坏诗,但偶然做出好诗来的人却也有——这世间,恐怕什么都是不规则的罢!无聊的世间……”

    他端坐着,喝起来,于是对于世间的认识,渐渐的深刻,终于达到坚固的决心了——应该将世事直白地说出来,就是:这世间的东西,毫无用处。活在这世间,倒是人类的耻辱!他将这样的事情,沉思了一点多钟,这才写了下来的,是下面那样的诗——

    我们的悲痛的许多希望的斑斓的鞭子,

    把我们赶进“死蛇”的盘结里,

    我们在深霭中彷徨。

    阿哟,打杀这自己的希望哟!

    希望骗我们往远的那边,

    我们被在耻辱的荆棘路上拖拉,

    一路凄怆伤了我的心,

    到底怕要死的一个不剩……。

    就用这样的调子,写好了二十八行。

    “这妙极了!”诗人叫道,自己觉得非常满意,回到家里去了。

    回家之后,就拿这诗读给他女人听,不料她也很中意。

    “只是,”她说。“开首的四行,总好象并不这样……”

    “那里,行的很!就是,开篇也满是谎话的。而且那韵脚又多么那个?好象派腻唏达罢!”

    于是他和自己的男孩子们玩耍去了。把孩子抱在膝上,逗着,一面用次中音(tenor)唱起歌来:

    飞进了,跳进了。

    别人的桥上!

    哼。要发财,

    造起自己的桥来,

    谁也不准走!

    他们非常高兴的过了一晚。第二天,诗人就将诗稿送给编辑先生了。编辑先生说了些意思很深的话,编辑先生们原是深于思想的。所以,杂志之类的东西,也使人看不下去。

    “哼,”编辑先生擦着自己的鼻子,说。“当然,这不坏,要而言之,是很适合时代的心情的。适合得很!唔,是的,你现在也许发见了自己了。那么,你还是这样的做下去罢……一行十六戈贝克……四卢布四十八戈贝克……阿唷,恭喜恭喜。”

    后来,他的诗出版了,诗人象自己的命名日一样的喜欢,他女人是热烈的和他接吻,并且献媚似的说道——

    “我,我的可爱的诗人!阿阿,阿阿……”

    他们就这样地高高兴兴的过活。

    然而,有一个青年——很良善,热烈地找寻人生的意义的青年,却读了这诗,自杀了。

    他相信,做这诗的人,当否定人生以前,是也如他的找寻一样,苦恼得很长久,一面在人生里面,找寻过那意义来的。他没有知道这阴郁的思想,是每一行卖了十六戈贝克。他太老实了。

    但是,我极希望读者不要这样想,以为我要讲的是虽是鞭子那样的东西,有时也可以给人们用得有益的。

    0 Comments

    Enter your details or log in with:
    Heads up! Your comment will be invisible to other guests and subscribers (except for replies), including you after a grace period.
    Note